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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歐陽柏燕】

文學的社會事件簿→樂生療養院為日據時期日本政府安置漢生病患設置的隔離所,歷半世紀歲月。數年前,由於新莊捷運機廠選址於此,引發院民抗爭。弱勢者的聲音獲得學生、古蹟學者支持,從此展開漫長的爭取保存歷程。

聯合報長期關注、報導此項議題的發展;聯合副刊先後刊出張蒼松〈還樂生人一條生路〉(94年8月18日)、〈呼喊正義,傳誦樂生〉(95年3月30日)二文。現在,在樂生院存廢抉擇之際,一群藝文界的朋友選擇進駐樂生,響應「樂生保存運動的藝術實踐」!本文呈現他們的心情與心聲。(編者)

        「誰來為他們吶喊?誰來為他們抱不平?誰來幫助他們抵抗無法抵抗的威脅?我想和樂生的人多聊聊天,想多了解他們一點,我不滿足於只是粗淺的接觸,我想徹底的理解,日據時代,當他們在躲避中被逮捕,被送到一個將監禁他們數十年的地方,他們一定痛苦過,也掙扎過,最後認命了,幾乎終身只活在那塊狹小的土地上,最後只能與那塊土地同化,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悲劇,一個沒人重視的悲劇,沉默的一群人,不能反抗的一群人,遺忘了反抗的一群人,只能聽天由命,如今,我們還要剝奪他們什麼呢?他們只希望在原來的環境活下去,在一個他們被監禁到終於成為家的地方活下去,那裡有熟悉的人、熟悉的環境、熟悉的日子,他們可能不再回憶、不再悲傷,只是想活下去,我們還要再剝奪他們什麼?誰來為他們吶喊?誰來為他們抱不平?誰來幫助他們抵抗無法抵抗的威脅?」



漢生病友用生命 為台灣寫下的歷史,應該被完整的保存與重視

        去年暑夏颱風來襲前,念哲學系的莊惟任首次到樂生療養院幫忙刷油漆、鋸除危及屋舍的樹枝,他在筆記本上寫下這段話,後來他對我說:因為他不會說閩南語,希望我協助扮演另一個角色,去樂生院和阿公阿嬤聊聊天,關懷、陪伴他們。

這麼一聊,時光匆匆飛逝已近一年,我常接觸的「青年樂生聯盟」,日日夜夜都在為如何保衛樂生而努力。

「這裡的一磚一瓦、一草一木都記錄著他們隔離歲月的苦,和命運搏鬥的光輝。部分保存或是拆遷重組的保留方式,將完全破壞樂生院蘊藏的生活紋理與生命記憶,如此保存下來的房子是『死的』、沒有意義的。」

走進一位阿嬤的廚房,我看見她將小菜刀用橡皮綁在手腕上切菜,因為院裡的伙食太硬,她的老牙吃不動;再繞過阿伯的院子,他種了一些地瓜葉、茄子、瓠瓜,熱誠的要我隨時來採摘。在樂生,殘而不廢的形容已屬老套,在長期被隔離,與痛苦緊緊綑綁的日子裡,寒森迴廊與每一株老樹懸吊而亡的陰靈,無時無刻不在風中哀泣,告訴苟活的老鄰居,什麼才是世間最大的不仁不義!我們有幸走進樂生,自由漫步在綠樹環繞的自然景致裡,但他們的代步車呢?能走出什麼樣的人生風景呢?

「在以往的社會污名與歧視下,漢生病友對自己的生活方式並沒有實際的選擇權和自主權,即使到現在,他們的權益也未獲應有的重視,政府忽略決策錯誤在先,又刻意將捷運工程延宕的責任歸於漢生病友,這更是政府對弱勢人權明顯的打壓;而漢生病友用生命為台灣寫下的這部包含人權、醫療、文化的歷史,我們認為應該被完整的保存與重視。」


用殘缺的手腳,把集中營般的隔離空間打造為美麗可居的家園

        當我參與樂生的活動,與院民們一起開會、共度特別的節日、摘他們種的瓜果佐餐、在怡園裡抒寫、畫畫、記錄樂生的一切時,我所看見的許多社會問題,滋生更多疑慮,也許表面上健全的我們,比樂生院民更形殘缺吧。

        「樂生院在公衛史、殖民史與人權史上皆占有重要地位,它具體展現了人類對於污名疾病的『隔絕』與『滅絕』思維,以及日本殖民政府的『民族淨化』政策等重要的歷史意涵,也表現了漢生病友強韌的生命意志──用殘缺的手腳把集中營般的隔離空間打造為美麗可居的『家園』,對於當代有豐富的社會省思與人權教育的意義。」青年樂生聯盟的夥伴們說。


為何捷運新莊機廠選址在樂生院是一個錯誤政策?

        為何捷運新莊機廠選址在樂生院是一個錯誤政策?迴龍醫院更是一個錯誤的安置?樂生院全區保存的重要性在哪裡?古蹟保存的價值在哪裡?當新聞議題一波波的被挖掘、探討,我所接觸的弱勢的阿公、阿嬤們,從原來的木訥、退縮、沉默,被逼出激動的吶喊,他們成立了「樂生保留自救會」,大聲對外說:「我們選擇住在舊院區的權利不可被剝奪,因此我們反對任何挾醫療資源脅迫我們搬遷的手段,只要還有一人想住在舊院區,就不該拆除樂生院!」

是什麼力量?讓他們挺身擋在挖土機前,以肉身相搏?並且一次又一次的在風雨中前進、抗爭,無非是──在一個他們被監禁到終於成為家的地方活下去!而已!


611遊行,要求在一個他們被監禁到終於成為家的地方活下去!

        雨中,我撐傘走在花木扶疏的路徑上,看見院民們坐著代步車穿過斜坡,他們的雙手因嚴重扭曲變形或因失去手指而無法撐傘,所以戴著大斗笠疾行,我來到真德舍,前不久倒塌的一間房間的屋頂,雨絲持續飄落下來,幸運逃過一劫、沒有被壓死的藍阿姨說得等雨停了,屋頂才會有人來修,這是一棟沒有作房間區隔的屋舍,目前住著五個相依為命的女人,她們把家當暫時集中在另一側安全的區域;每人的鋪位旁邊擺著自己的衣櫥、桌椅、電視、日用品雜物,她們殘缺的小小身軀隱在其中,比任何一件舊家具還灰暗的過日子,自從被隔離到樂生院,她們最老的相依相存已超過一甲子,這裡完全不談個人隱私,有的只是終老的相依相存。

端午節前夕,院民們在蓬萊舍開會討論6月11日的遊行,為保衛樂生已經休學兩年,全力付出的馨文之前來信說:
「611遊行的雛形已經大抵確定,請幫忙轉寄給關心的朋友!如果有朋友害怕遊行這樣的街頭形式,你可以告訴她:遊行,是最神聖最草根也是最直接的民主。我們不依賴專家也不哀求政客,每一個院民與支持者像一個公民一樣,有尊嚴的昂首闊步的在台
北街頭,說出心底最原始最根本也最深切的願望。這樣不是很好嗎?不就是我們期待與追求的嗎?」

想到我們一路關懷、陪伴的樂生的阿公、阿嬤們,這次又要被迫走上街頭,我的眼淚不禁流下來!他們只不過有一個微小的需求──「在一個他們被監禁到終於成為家的地方活下去」!竟然無法實現!


一群藝文朋友,選擇進駐「樂生──怡園」

去年的12月12日,文建會公告樂生院整體院區環境為暫定古蹟,然而,半年將過,一切像是突然回到原點,又到了樂生院存廢的生死交關時刻!

基於對樂生深刻而清楚的看法,一群詩、藝文朋友,選擇進駐「樂生──怡園」,響應「樂生保存運動的藝術實踐」,這也是有識之士的共同心聲:「我們以最誠摯的心,透過藝術文化形式,呈現樂生可歌可泣的生命史,以及原地保留樂生院的社會意涵」,真的,「樂生的保存,是渴求公義與寬容的集體價值!是成熟民間社會的呼聲!」這些集聲音、行動、影像、戲劇的形式、力量,將一再向外擴散,告訴大家:隱匿的樂生已然甦醒!

【2006/06/10 聯合報】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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